大毛和狄野擡著羅虎上樓頂進了溫室, 把他輕輕擱在曉夏準備好的草墊子上，小茸給他蓋了毯子，跪在他身邊緊握著他的手。

大毛拎起旁邊的水桶緩緩澆水在小妖的花盆中，小妖咕嚕咕嚕大聲吞咽, 吞咽聲一止, 大毛折斷一根枝條, 枝頭有水滴了出來，一滴一滴滴在曉夏捧著的碗中，接滿一碗放在羅虎身旁，一碗又一碗, 把羅虎圍在當中，狄野目不轉睛觀察著, 羅虎的臉色由白轉青，印堂中帶了黑色。

“老爸，不對啊，不該是這樣的。”小茸看向狄野。

狄野嗯了一聲, 曉夏說道：“別的都對，就是小妖不對，小妖是覆活的，是不是沒有了以前的妖力？”

小妖委屈得縮起枝幹，狄野皺著眉頭：“把水倒掉。”

大毛把水倒回水桶中, 狄野擡起手喊一聲水，有水珠從掌心冒了出來，漸漸匯聚成線註入碗中, 眨眼間所有的碗都已註滿，水光蕩漾，羅虎的臉色由青轉白，小茸喊了起來：“他的手軟下來了，也稍微熱了些。”

大家微微松一口氣，狄野說聲你們守著，出了溫室原地躍起，縱身飛出，悄無聲息落在蔔算子二樓的陽臺上，手一擡，搖動了陽臺上掛著的風鈴。

隨著丁零丁零的鈴聲，查旭睡眼惺忪趿拉著拖鞋走了出來，看一眼狄野笑了：“狄老板這身打扮，是在夢游嗎？”

狄野揪了一下身上的毯子：“查老板就別裝了，我的哥們兒出事了，你幫我招魂，回頭你想從我這兒拿什麽，盡管拿走，我絕不含糊。”

“痛快。”查旭伸個懶腰，摘下風鈴上的青銅鈴鐺，“你能飛，我不能，等著啊，等我過去。”

狄野飛身回去，不大的功夫，樓下響起一搖一頓的鈴鐺聲，查旭搖著鈴鐺從樓下到樓上，看一眼躺著的羅虎搖頭：“他的魂體，不在這兒。”

狄野擰了眉頭，擡手一個火箭打到樓下，大喊一聲閏生。

小鬼王聞聲而出，狄野手往上一擡，小鬼王飄了上來，驚喜得左看右看：“老妖的樓頂原來是這樣的？小妖長這副模樣？今天怎麽肯讓我上來了？”

狄野指指羅虎：“看到他的靈魂沒有？”

小鬼王搖頭：“老妖，你這兒剛剛陷入了混沌狀態，跟外界完全隔絕，你今天晚上，做什麽了？”

說著話瞄向曉夏，曉夏皺著眉頭：“少廢話，救人要緊。”

小鬼王嗬嗬嗬笑：“你們兩個，簡直沒皮沒臉，這全身煞氣的人，鬼都不敢靠近，突然死了，應該是被妖吃了吧，靈魂也被吞了，這妖可夠厲害的，老妖，比你厲害。”

又看一眼小茸：“你是不是跟他做什麽了？你妖法不夠，跟他胡來會害死他的，知道嗎？”

啪得一聲，狄野指尖飛出一簇火苗，扣在他嘴上，他捂著嘴跳著腳指向查旭：“問他啊，在後街出沒的妖鬼，都逃不過他的眼睛。”

狄野看向查旭，他的眼眸幽深冰冷，滿含著威脅和恫嚇，查旭撓撓頭：“這小鬼說得沒錯，今晚上你們家確實奇怪，我感覺有異動的時候，到陽臺外看了看，聽不到也看不清，整個樓都是黑色的，仿佛跟黑夜融為了一體，我想狄老板那會兒，可能被什麽奪了妖靈，就像人丟了魂一樣，所以……”

他看一眼曉夏，她倉促間只披了浴袍，光著腳，領口敞著，露出一大片胸脯，上面斑斑點點，滿是淤痕。

曉夏下意識揪緊了領口，查旭抿緊了唇，沒再說下去。

狄野挪一下腳步把曉夏護在身後，回頭低聲說道：“乖，換衣服去，把襪子穿上。”

“可是。”曉夏指指羅虎。

“放心，有我在，他不會有事。”他看著他，目光中充滿堅定自信，“快去。”

曉夏信賴點點頭往樓下跑去，真的是他，他回來了，羅虎不會有事的，只要他在，一切都不會有事。

狄野看一眼羅虎，過去捧起小妖遞給小鬼王：“小妖說你是他的朋友，我把他交給你，你替我保管幾天。”

“為什麽？為什麽趕我走？”小妖尖叫起來。

狄野笑笑：“等羅虎醒了，你再回來。”

小鬼王一把抱緊小妖嗬嗬嗬笑道：“多開幾朵荻花，我會對你好的。”

狄野看向查旭，查旭笑笑：“我聽候狄老板差遣。”

狄野喊一聲小茸出來，兩手掐訣，手中有霧氣騰空而出，繞著溫室一圈圈上旋，很快築起一道半透明的墻，並迅速封頂，溫室和羅虎被罩在一個大罩子裏，與世隔絕。

狄野收了手，下樓穿了衣服，從樓頂躍下時，眾人已經在車裏等他。

他上了車對小茸說道：“羅虎可能去的地方，我們都要找一遍。”

大毛發動了車子：“那就先去局裏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工作，老爸，你看到他肩上的傷了嗎？”

“已經好了。老爸的水圍住他後，他的傷口就漸漸覆原了。”小茸低著頭，緊握著曉夏的手，“可是老爸，小鬼王說，他的魂體可能被妖吃了。”

“強悍的人自然有強悍的靈魂，不可能輕易被吞食。”狄野的口吻十分肯定，不容置疑，“他今天被妖所害，也是因為受傷，如果好好的，任何妖鬼都害不了他。”

查旭看了他一眼：“一夜之間，狄老板變了個人。”

“我說的對嗎？”狄野看向他。

查旭避開他的目光，那個羅虎畢竟是個普通人，碰上那麽強大的妖，殺人於無形，他再強悍，能逃得過去嗎？

他突然就懂了狄野目光中的含意，他也不能確定，可是一車的人心急如焚，不到最後關頭，就不要磨滅大家的希望。

他笑了笑，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，帶著輕松的笑意說道：“狄老板說的沒錯，就像魂髏，對強一些的魂體只能關閉，不能吞食，被他吞食的，只能是很弱的靈魂。”

小茸緊攥著曉夏的手放松了些，曉夏摟著她回頭看一眼狄野，狄野伸手揉一下她的頭發：“睡吧。”

說著話又揉揉小茸頭發，小茸想要抗議，一陣困倦襲來，跟曉夏頭碰頭睡著了。

查旭攤開手腳，很快響起鼾聲。

他被叫醒的時候，車停在了羅虎所在公安分局的馬路對面。

“辦公室和宿舍，都去看看。”狄野看一眼查旭皺了眉頭，“你怎麽進去？”

“就這樣進去啊。”查旭昂首挺胸走到大門前，大搖大擺進去了。

狄野沖大毛擺擺手，示意他在車裏等著，然後飛身而入，查旭拍了拍心口：“這兒有個鏡子，可以隱形。”

進了羅虎的辦公室，查旭哇了一聲：“這也太整齊太幹凈了吧？羅警官是不是有強迫癥？”

狄野心裏也很震驚，羅虎在咖啡店出現的時候，經常是疲憊懶散，職業化的正氣掩不住骨子裏的痞氣和匪氣，住的房間跟豬窩一樣，都是小茸大毛曉夏幫著收拾，一直以為他就是只豬，沒想到他的辦公室會這樣整潔，尤許說許文超半生精華都在辦公室，而羅虎，大概一生的精華都在辦公室。

狄野對查旭說一聲開始吧，抱臂站在窗下，默然看著羅虎的辦公室。

一面墻擺滿書櫃，刑偵技術，偵探小說，文史化學哲學心理學管理學分類整齊，另一面墻是資料櫃，上半截玻璃櫃門上了鎖，各種文件都裝了檔案盒，盒子上是羅虎自己手寫的標簽，下半截是很高的抽屜櫃，走過去隨手拉開一個，分頁夾和標簽都按顏色排列，再看辦公桌，上面兩部電話一個筆筒一盆仙人掌一個相框，相框裏小茸穿著法醫解剖服，擡起雙臂在戴口罩，臉上帶著沈著自信的微笑。

自己對這位老朋友，了解得太少，也關心得太少了，狄野心裏很不是滋味。

辦公桌旁邊墻上掛著雙層白板，狄野順手推了一下，露出的那面白板上畫著一張案件線索圖，最上面是三張照片，一個老太太一個少婦一個小女孩兒，三條線都連向一張照片，照片裏的男人神情木納唇角向下耷拉著，一對招風耳，半寸長的頭發，根根向上直立。後面好像是這個人呆過的地方，每一個箭頭都寫著地名和日期，最後的時間是一周前。

狄野仔細看著那些時間，最早的竟然要追溯到二十年前。

陳年舊案，羅虎這家夥可夠執著的，難道這案子和他有切身的關系

他盯著白板上的照片和箭頭琢磨著，查旭過來了，對他搖搖頭：“沒有。”

“肯定嗎？”狄野懷疑看著他。

“肯定。”查旭疲憊說道，“這兒煞氣重，沒有鬼魂會來，他如果在，我肯定能找到。”

狄野不死心：“到宿舍再看看。”

“好。”查旭跟在他身後，“鬼魂一般會在生前最在意的地方徘徊，你們是他的朋友，仔細想想他會在什麽地方。”

“家裏，工作的地方，咖啡店，無非就是這些。”狄野說著話想起白板上的案件線索圖，皺了一下眉頭。

他們回到車裏的時候，曉夏和小茸醒了，期待看著他們。

狄野搖了搖頭，查旭嘆口氣：“辦公室宿舍食堂洗手間，整個局裏都找了一遍，沒有。我還是那句話，死者生前有什麽心願未了，他呆在那兒的可能性就最大。”

“小茸的房間。”大毛連忙說道，“羅哥最大的心願就是和小茸……”

“閉嘴。”小茸說道，“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破案抓壞蛋。”

“他的父母都去世了，對吧？”狄野問道，“他有沒有別的親人？”

“有。”大毛和小茸異口同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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